请别忽略一张纸

信息来源：中国纪检监察报

整个上午都在忙于工作，中午去食堂有些晚。打好餐食，坐在一位老同志对面，我同他打了个招呼。他乐呵呵地说，既然晚了就更不用着急，慢慢享用才好。

食堂用餐的人渐少，管理员开始收拾餐盘，叮叮当当，声音嘈杂。我大声说，可不是嘛，到饭点就能吃上饭，饭后再来盒酸奶，挺幸福的一天！

那天我打了一份豆角炖猪脊骨，一点儿山药炒木耳和银耳拌黄瓜，就着下饭的菜，闷头吃下几大口，满足了胃肠之需，工作中的紧张心情也放松下来。

老同志放慢了吃饭的速度，时不时和我聊几句单位的事。

他是位老刑警，身材魁梧，脸膛黝黑，精短的头发根根直立，几乎全白。印象中他是个爱学习的人，记得前些年他自学英语，常常是边走边叽里咕噜地背单词，有时和同事说话也会蹦出一两个英语单词或一串句子。后来听说他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，又出国留学，成为知名国企的业务骨干。

他说，那些年哪能想到会过上这么好的生活？我看到他不大的眼睛里闪着光芒。他接着说，小时候就没有不缺的东西，就说上学吧，一开学就得把整个一学期的作业本都买够了，不然就算是正反面都写，也不够用。

我说我上学时倒没那么困难，就是买不到辅导书，更没有练习册，有时到新华书店对过的书摊淘两本旧书，题型跟卷起的书角一般，是旧的。

说到这儿，不由得又想起儿子高考后处理的那些书本。囊括所有学科的书本，印刷精美，小山一般堆在客厅的地板上。它们多数是崭新的，有的练习册、笔记本只写了几页。因搬家带不走它们，只得忍痛当作废品卖掉。收废品师傅是个年岁不大的残疾人，可他并不需要我的帮助。他用那只好手拎起秤杆，用另一只断臂去拨动秤砣。那些书因此半卖半送地给了他，只留了几本当作一个时期的纪念。

老刑警拿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，沉浸在回忆中。他说现在的A4纸洁白挺实，质量是真好呀。那时候的纸又黄又薄，下笔时总想着得轻一点再轻一点，不然背面就不能用了。

是呀，那时候勤俭持家的母亲更是物尽其用，连卖废品都不舍得，那些纸常用来引火烧炉子。

一张纸也是有命运的。那些陈列在博物馆中、安放在书柜中的纸张，是高贵而幸运的。而一张纸的出现凝结了中国人的智慧，推动了人类进步的车轮，这是众所周知的；我们所不知的是一张纸的前世今生，它来自哪座深山老林，那棵大树会有几条年轮，要经过多少道工序，造纸的工人要滴下多少汗水……

他说，没有体验过困苦生活的一代人，谁会关注一张微不足道的打印纸呢？那么多用过、打错的纸，被撕掉、碎掉或烧掉，很是可惜了。更不晓得，一年中会浪费多少这样的纸张。

我说我经常会用背面打印材料的初稿，或者撕开订成小本儿，当作记事本。

他说，他也是，那些用过的打印纸和旧材料从不舍得丢掉，一沓沓整齐地码起来，就摆在那里，每天看着它们。

心照不宣的，他似乎也和我一样，在一顿饭的时间里琢磨一张纸的命运。一张纸和一粒米、一滴水同等珍贵，失而不得。

他端起餐盘，将最后几粒米扒进口中，用刚刚用过一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，和我告别。

看着他的背影，我忽然想起多年前他曾对我说过，当刑警那么多年，办了那么多件大案要案，他是个有故事的人、是个会讲故事的人。

当然，他当年用笔和纸记下的那些案件笔录，如果一张一张地垫在他的脚下，会让任何一个写作者仰视。

我又想起另外一个看起来不懂文学的人对我说过的话：每天积累一点点，仿佛每天在脚下垫上一张纸，多年后，谁都会成为一个巨人。

所以，请别忽略了一张纸。(韩秀媛)